博约之功
——读郝明然近作有感
文/李迅
我曾在郝明然先生土桥寓所见到这么一张画。
画中是一只仙鹤,仅画仙鹤的头和颈,从右下角拉到左上角画眼处,用笔寥寥但温润华美,将仙鹤的雅致高贵表现得淋漓尽致。左下角是题款,忘记内容详情,只记得古风盎然,与画面浑然一体,简约又丰富,多一笔则有画蛇添足之弊病。那副画如一首好诗,至今回味无穷。由此我想到曾经的一段趣事,有个画商买画,和画家按照每平方尺谈好了润格。几日后交易时,画家的画中有这么一幅长条,从画面上段垂下一根鱼线,底部一条憨态可掬的小鱼。画商不悦,没有要这张画,认为此画是敷衍之作,事实上这方才是一幅佳作。同行的另一个人则对之赞赏有加,痛快拿下。我想这正是这个急功近利的年代带给我们的弊病,人们倾慕于表面的繁华喧嚣,看不到冷静寂寥背后的价值,看不到那寥寥几笔后的功夫,从而在龙蛇杂行、鱼目混珠中不知所然。
简约是一种大境界,那返朴归真的状态是一种人生的沉淀。
所谓沉淀并非就事论事,就物论物。画家对绘画一事的沉淀也并不局限于画案之上,生活中任何事情都可以带来启迪。我和一个做生意的朋友聊天,他说:“我总觉得画家都有一股劲。”我不解,他继续说:“画家们好像都慢条斯理的样子,仿佛什么时候都不会着急似的,那么的与世无争。”我说:“那我看你做生意好像也挺慢条斯理的样子呢。你怎么和别的人不一样,没有他们的急脾气?”朋友笑了:“好一个慢条斯理!其实在商场呆久了就有股成精的感觉,你知道里面的道道了,自然就胸有成竹,波澜不惊。荣宠不惊是能把生意做大的不二法门,年轻的时候我总结出,野心能把生意做大,人需要野心。可现在我总结出,平常心才能把生意做稳,这才真正能做大做强。不过只有经过风吹雨打才能游刃有余,才能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地化解掉。”我说:“那这和画画的道道挺一样的,就是两个字——沉淀。”
做生意是一个沉淀的过程,人生也是一个沉淀的过程,那艺术自然也不例外。在这个过程中,人天生的脾性会磨去棱角,和自然大道融而为一,逐渐生成独特而完整的个人面貌。这是一个产生——消失——产生的过程。沉淀后的人生如诗,寥寥几句就摄人心神;如酒,区区几滴就沁人心脾。袁枚谓:“老年之诗多简练者,皆由博返约之功。如陈年之酒,风霜之木,药淬之匕首,非枯槁闲寂之谓。”观郝明然的近作,就会有这种“由博返约”之感。
和很多花鸟画家一样,郝明然是由工笔转入写意,印象中他早期最具代表性的题材是老虎。工笔和写意都只是艺术的表现形式,其最终目的是达到绘事的精进,因此工要有写意,写要有工意,若拘泥于单一的艺术表现形式,必然会经常遭遇瓶颈。我曾在观看了第八届工笔画展后感觉到,如果为了紧扣“工笔”这一命题而创作,就很容易拘谨而呆板,变成一场“功力秀”的竞争而非艺术境界的比较。而能够化工为写,写中带工,这就需要时间锤炼和个人体悟了。在这一点上郝明然深有体会,观他的画作可以看出,他并不拘泥于某一形式,而是进行多样化、系统化的尝试,兼容并包,逐渐形成一种以小见大,以约见博的个人风格。
我认为画家最好还是经历一个由工转写的过程,写生和线描这样的基本功需要伴随画家一生。现如今有些画家,他们对事物的结构的了解并不透彻,而一味追求笔法和色彩,这是不可取的。诚然其中有一些优秀者、富有天分者,经过摸索和锤炼,可以画出令人赞赏的作品,但是他的艺术生命终不会太长久,早晚会遇到难以跨越的障碍。若在遇到障碍时才开始着手研究物象结构和规律,则必然和他之前的思维方式产生冲突,从而进入一个纠结的境界。有纠结是好事,通过痛苦的取舍,有人会画风突变,技艺更为精进,但大多数则不易冲破这个阻碍。
郝明然是一个永不停止创新脚步的人,他在疏朗、淡泊、宁静、梦幻的主调上进行多样化的探索,从曾经的具象语言逐渐转变为抽象语言,以抽象语言来讲述自己对“道”的体悟。具象与抽象是一对很时髦的语言,许多当代画家都以“抽象”自居,而内容空泛乏味。抽象并不仅仅是通过色彩、构图等条件的和谐来达到一种审美高度,若没有丰富的内涵,它很容易沦为一堆废纸。而此内涵,又正是人生沉淀的产物。没有内涵的作品,仅用眼睛就可以观看,而优秀的中国画要讲究“品”,并非仅靠眼睛就能读完,它需要调动身体各个器官,整合人生经历,融会千年的审美意趣,才能真正读完一张画。正因为此,它不仅满足了眼睛的愉悦,更满足精神的需求,这才是中国画魅力之所在。当初毕加索所言的:“我不敢去东方,东方有个齐白石”。其道理恐怕也在于此吧!潘天寿就认为东西方绘画是两座巅峰,唯有保持自己个性基础上的吸收,才能保证艺术高度。同时这两座不同的巅峰,其成就都是一样令人赞叹的。那么仅就“抽象”一项而言,也是如此。纵观东西方的抽象思维,它们本质是统一的,都是要以简约的语言去承载宏博的内容。它们的不同点则是西方更倾向于“诠释”,更倾向于通过文字语言或直观的显露来让观者读懂其“诠释”。东方则少谈“诠释”,更多的是让其内容自然流露于画面之上。所以大家都在谈抽象,都在倾慕西方当代艺术,却忽视了东方艺术的高度!
倘若纵观郝明然的绘画演变则会发现,他在经历了种种尝试后风格已趋于个人化。我认为他早期的种种尝试还含有不成熟的成分,略显杂乱,欲将各种形式通通纳于自己怀中。他尝试色彩的现代感、构图的时尚感等等,但是并未将之统一起来。而如今他的画作,用笔老辣纵横,在豪放和铮铮铁骨中暗蕴着宁静,暗蕴着淡泊。他可以将生活中的所见所感信手拈来,糅合出诗歌般的雅致,酝酿出天人合一的豁达。我想这才是一个画家真正成熟的标志。而这一点则是要穷尽一生的精力来实现,甚至说穷尽一生的精力也不一定能够实现。
我祝福郝明然先生!
辛卯年大暑于京华北郊远艺堂国画艺术工作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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